《兄弟》出版于2005年,是余华第一次以反面人物为主角的长篇小说。
小说的主人公李光头靠着收集破烂发家,由一个小无赖混成了大富豪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从他以及他周围的人身上,我们看到的是特殊年代里人性的扭曲与抗争。
小说假托刘镇为背景,分为上下两部:
上部讲述了李光头的母亲李兰与宋钢的父亲宋凡平的感人故事。
下部讲述了李光头的发家传奇以及他和宋钢、林红之间的三角恋。
故事的开端是一桩丑闻事件。
年仅14岁的少年李光头因为偷窥女厕所被现场抓获。
那时候的公共厕所与现在的很不一样。
那时候的公厕男女中间只隔了一堵薄薄的墙,下面是空荡荡的男女共有的粪池。
只要敢于将头埋下去,就可以看到隔墙的女人的屁股。
这种冒险不仅要忍着臭气,稍不注意,还有掉入粪池的危险。
巧合的是,李光头偷窥被抓,他的父亲刘山峰也是因为偷窥,但是他没有被抓而身败名裂,却因为掉入粪池,而一命呜呼了。
这两桩丑闻事件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李光头的母亲李兰。
刘山峰溺死后,李光头还在李兰的肚子里。
在那个年代,“龙生龙,凤生凤,老鼠的儿子会打洞”的观念根深蒂固。
儿子是不是会成为像他爸爸一样的流氓?
这种想法让李兰倍受折磨。
而镇上人异样的眼光,更让这个女人如芒刺在背。
很长一段时间里,她都不敢上街,不敢抬头走路。
命运是如此神奇,因为刘山峰的死,她认识了生命中最爱的男人——宋凡平。
《兄弟》这部小说里充斥着大量限制级的性描写,而李兰与宋凡平的爱情在那个人心混乱的年代,是那么的纯粹与美好。
刘山峰的死,与宋凡平有直接关系。
当时,他正全神贯注地偷窥,不料宋凡平走了进来。
受到惊吓的刘山峰脚下一滑,跌进了粪池。
“宋凡平毅然跳了下去,这就是为什么李兰后来会深爱这个男人。当所有的男人都站在那里卖弄嘴皮子的时候,这个男人竟然跳进了粪池。”
宋凡平是刘镇的体育老师。
身材高大魁梧,学识渊博,为人善良乐观。
刘山峰被捞出来后,早已没了呼吸。
围观的群众都傻了眼,嫌弃地连连倒退。
还是宋凡平扛着他,穿过大街将尸体送回去。
那是一个肮脏不堪又令人动容的场景:
“一个浑身粪便的活人背着一个浑身粪便的死人。”
外在的混浊丝毫遮掩不了宋凡平人格的高贵。
他将尸体抬到李兰面前。
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挺着大肚子的李兰失去了意识,她呆呆地看着宋凡平用冷水冲洗自己的身体。
接着又一遍遍冲洗尸体,最后将尸体放进屋里才默默离开。
这场充满臭气与污秽的背尸,余华采用了处处对照的手法来塑造宋凡平的“不平凡”。
刘山峰以及他自己身上的臭味,他似乎浑然不知。
他坚定地走在大街上,仿佛背着的不是一具尸体,而是一面旗帜。
此时,围绕在他身边的是一群看热闹的闲人:
“差不多有两千多人前来观赏,有一百多个人叫嚷着他们的鞋被踩掉了,有十多个女人叫嚷着被下流男人摸了屁股,还有几个男人一路上破口大骂,他们口袋里的香烟被偷走了。”
这些外表洁净的人,其实心怀鬼胎,内心肮脏无比。
别人的痛苦,他们视而不见,一个个幸灾乐祸,乐此不疲。
当宋凡平将刘山峰洗干净离开后,这些人竟然重新聚拢来。
洗干净的刘山峰已经没有了观赏价值,他们只想欣赏李兰痛苦的惨状。
从此,李兰生活在屈辱之中。
她在人前再也没有抬起过头来,也不敢在大白天带着孩子出门。
因为只要出门,迎接他们的必然是嫌弃的目光与难听的言语。
这个时候,还是宋凡平向她伸出了友善之手。
每隔两个月,李兰都要去米店买四十斤大米。
瘦弱的她艰难地背着大米,走走歇歇。
有一天,当她在中途停下擦汗的时候,宋凡平微笑着帮她提起了地上的米袋。
一路上,李兰都低着头,而宋凡平丝毫不避讳别人的眼光,向李兰问这问那。
离开前,他还嘱咐李兰以后有什么重体力活都可以找他帮忙。
宋凡平对于李兰来说,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。
刘镇的男人对于女人只有性方面的想象与需求。
于自己利益无关的事,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。
很多男人都做过偷窥的事,只不过他们命好,没有被发现,更没有丧命。
为了彰显自己的清白,他们变本加厉地谴责这种偷窥行为。
刘山峰的尸体被冲洗干净了,李兰却被他们永远地钉在了耻辱架上。
就连尚在襁褓间的婴儿,他们也并不打算放过。
仿佛这样做,才能显示出自己的纯洁与高贵。
李兰在宋凡平帮她提米回家之后,将自己关在家里好几个小时。
她将儿子李光头赶出去之后,自己独处的几个小时里,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,她在想什么。
宋凡平背着刘山峰的尸体,第一次出现在李兰面前时,李兰是懵的。
她被丈夫屈辱的死亡深深刺激着,以至于她没看清宋凡平的脸。
后来,她是凭借宋凡平的声音将他认了出来。
李兰一直视宋凡平为恩人。
不止是因为他将刘山峰的尸体背了回来,还让她看清了在这个冷漠的刘镇上,还有温情存在。
李兰决定只要有机会一定要报恩。
这个善良的女人,真的用自己的一生在偿还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。
宋凡平与李兰走在一起,是李光头将近七岁的时候。
一年多以前,宋凡平的妻子过世。
李兰得知消息后,折了一晚上的纸元宝。
送殡的那天,李兰带着李光头跟着送殡队伍走了一天。
自从丈夫死后,这是她第一次抬着头走路。
宋凡平饱含热泪烧掉了纸元宝,李兰放声大哭。
相似的遭遇,让两颗孤独的心越走越近。
作者并没有详述宋凡平与李兰相恋的过程。
似乎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。
什么是爱情?
在李兰这里,爱情是恩情,是理解,是尊重。
在宋凡平这里,爱情是同情,是相守,是崇拜。
李兰崇拜宋凡平。
在污糟的刘镇里,宋凡平实在是一颗耀眼的明星。
妻子死后,宋凡平的选择很多。
他选择李兰的理由,作者没有明说。
但是,后来种种证明,宋凡平的选择是明智的。
这么一位了不起的男人,应该有世间最美好的感情来匹配。
不然,真是人间不值得。
两个真心相爱的人,在刘镇掀起了轩然大波。
好事者纷纷向他们扔来“石头”。
他们没有举办婚礼,宋凡平带着儿子走到李兰家,又带着李兰与李光头到了自己家。
一路上,他们分发喜糖、喜烟、喜豆子、喜瓜子。
人们嘴上吃着,心里骂着。
这段幸福的结合,在有心人眼里成了见不得人的苟合。
他们别有用心的笑容背后,深藏着对真挚感情的猜忌与蔑视。
他们只信仰欲望——男人对女人只限于身体的需求。
爱情,他们并不相信。
李兰在生完孩子后就得了不明原因的头痛。
与宋凡平的蜜月期间,头痛不药而愈。
一年后,旧病复发,让李兰苦不堪言。
“那段日子里宋凡平睡眠严重不足,他时常在深更半夜被李兰疼痛的叫声弄醒,他爬起来走到屋外打上来 一桶井水,将毛巾在冰凉的井水里浸泡又拧干后,放到李兰的额头上,这样李兰就会舒服多。”
宋凡平无微不至的照顾,仍然换不来妻子的康复。
他决定送李兰去他上海姐姐处看病。
令人遗憾地是,这一次分别竟然成了诀别。
李兰离开后,如火如荼的十年浩劫开始了。
宋凡平的地主身份被挖了出来。
他被押到大街上,被戴红袖章的造反派打得嘴角流血。
他被关押在仓库里,被看守员打断了一只胳膊,受尽了虐待。
在上海治病的李兰预感了宋凡平出了事。
她不断写信给宋凡平,执意要求出院回家。
为了打消自己的疑虑,她在信里试探,能不能到上海接她回家?
这是两人在车站分别时,宋凡平给出的承诺。
此时的宋凡平已经被严格控制了起来,但是他为了遵守承诺,竟然冒险从仓库里跑了出来。
第二天,六个戴红袖章的发现宋凡平逃走了,他们气急败坏地追到了车站。
“他们把宋凡平打得鲜血淋漓,从候车室打到候车室的台阶上,宋凡平拼命抵抗,六个红袖章围着他一顿乱踢乱踩,还将折断以后锋利的木棍像刺刀一样往宋凡平身上捅。”
宋凡平就这样被活活地打死了。
在宋凡平的鲜血染红了泥土的时候,李兰痴痴地站在医院门口等着宋凡平来接她。
无论别人怎么劝,她都固执地站着,从凌晨一直站到了傍晚。
她不吃不饮,不敢离开,她怕自己离开,宋凡平就找不到她了。
宋凡平没有来,李兰就猜到了不幸。
只有死亡,才会让这个男人失信。
李兰回到了刘镇。
在孩子们的带领下,她来到宋凡平死亡的地方。
“她跪了下去,拉开旅行袋,从里面取出了一件衣服铺在地上。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苍蝇捡起来扔掉,双手捧起暗红的泥土放在衣服上,又自信地将那些没有染上血的泥土一粒一粒地拣出来,再捧起那些暗红的泥土放入衣服里。”
她跪在地上捡拾了很久,像完成某种庄严的仪式。
混在了宋凡平鲜血的泥土,终于跟随着宋凡平一起下葬了。
第一任丈夫的死,让李兰整整七年没有在刘镇抬起来。
她被人们暗讽为“流氓老婆”。
刘山峰的死,留给她的尽是耻辱。
宋凡平死了,李兰又被人们改称为“地主婆”。
这次,她却高昂着,骄傲地走在刘镇的大街上。
宋凡平对于李兰来说,不仅是亲爱的丈夫,还是让她崇拜的偶像。
多年后,刘镇人说起宋凡平,总会这样结束:“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”。
从见到宋凡平的尸体到下葬,李兰一直在压抑着哭叫。
她对孩子们说:“不要哭,不要让别人听到我们在哭。”
当看到临去上海前,宋凡平带着他们拍的全家福时,李兰再也无法抑制痛苦。
“三天来她一直忍受着这巨大的悲痛,而且挺了过来,现在照片上宋凡平活生生的笑容让她一下子垮了,她一头栽倒在地。”
苏醒过来的李兰在她的有生之年,用一辈子不洗头的决绝方式来怀念宋凡平。
虽然她和宋凡平只有短短一年多的夫妻生活。
但是,这一年多竟然比一生还要漫长。
有的人,相守了一辈子还是形同陌路;有的人,一眼就是万年。
一辈子能遇到一个像宋凡平这样的男人,也不后悔到这世间来走这一遭了。
我不太喜欢《兄弟》的下半部分,它描写了太多的性欲狂欢。
李兰与宋凡平的爱情,赚足读者的同情与眼泪。
那个荒唐的年代已经远去,但人性的复杂与残忍永远不会消失。
我仍然愿意相信李兰、宋凡平这样美好的人,比残忍恶劣的人要多。